萨拉热窝的木槿

『Corluka/Modric/Corluka』克罗地亚情人 Chapter 2

Chapter 2 在莫斯塔尔

很多人都说莫德里奇是个很淡的人,什么事都看起来一副静水流深的样子。对此,少年时的乔尔卢卡曾经信以为真,后来却终于瞥见了其中的波涛汹涌。
  

1932年夏天他们去波黑边境城市莫斯塔尔参加军事演练,这是即将毕业的军校学员最后一门课程。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萨格勒布的校园中经历了三年枯燥重复训练。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还没有机会使用的护照上,国籍从克罗地亚变成了南斯拉夫。克罗地亚人始终在反对独裁政府,见效甚微。报纸上写着越发混乱的欧洲局势。收音机广播里则是农民党反对塞尔维亚人霸权的激昂宣言。

他们都长高了一些,只是程度不同。莫德里奇留了些略长而微带卷的头发,帽檐下露出一截金黄和依然孩子气十足的一张脸。除了体能测试以外,他在所有科目中拿到了第一。而他的小伙伴,越发眉目俊朗自己却毫无察觉,成绩斐然却因为身边出色的同伴而对自个儿不以为然。

十八岁的莫德里奇说梦话要当将军。乔尔卢卡还不是很确定他想要做什么,但是大家都称呼他为“莫德里奇上将的警卫”。

临出发的前一晚,莫德里奇在校园里不期然遇到了尼科·克拉尼察。这位在初次见面时就被乔尔卢卡判定为“过于漂亮”和“不好相处”的将门虎子比他们早一年毕业,肩上已经有了让人羡慕的星星。

出于某种意义上的物以类聚,他们平时来往不多——或者说在热衷于互相攀比的青春期,克拉尼察跟任何人来往都不会太多,出身显赫、俊美而且毫无疑问的前途无量,这样的人就算面带微笑,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对于绝大多数那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只会想远远看着,没有结交欲望或胆量。

所以当对方邀请自己在校园里一起走走的时候,莫德里奇很惊讶。这时的他仍是不太自信的小镇少年,往后会在一轮又一轮浴血中变成自己仰望的样子。而此时的克拉尼察闪亮若明星,镌刻在时光的旧胶片里,让故事结尾处那一声叹息更显沉重。

“你们是明天去莫斯塔尔吗?”克拉尼察随口问道。

“啊,”莫德里奇一愣,“对。”

“那是个很棒的地方,去年我在那里,跳过桥,从很高的地方扎进河里,刺激极了。”

莫德里奇哦了一声,对方的眼神充满了回忆和向往,他却感觉似乎要陷入尴尬的沉默里,于是赶紧问了一句,“演习有意思吗?”

“有意思,”克拉尼察低头不语片刻,淡淡的说,“可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

“真的么?”莫德里奇一脸好奇。

“告个别吧,过几天我就要去贝尔格莱德了,下次再回到萨格勒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克拉尼察笑一笑说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和这个并不熟悉的金发少年告别,也许只是想找个情绪出口,然后刚好遇到,也许是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一种直觉。

“贝尔格莱德?我们的军队不是都要撤离了吗?”金发少年很不解。

“对,但是我必须去那里。”对面的人眼里笑意仍是淡淡的,说的话也仿佛轻描淡写。

莫德里奇好像顿时明白了,虽然还无法完全理解故作轻松背后的凶险,却一股凉意从背后爬了上来,“你父亲……”

“来日方长,”克拉尼察截住他的话头,不怀好意的附在他耳边说,“近来形势很乱,你们去波黑也小心点。该说再见了,你的‘警卫’可盯了我好久了。”

莫德里奇一怔,顺着他目光斜瞟了一眼,果然看到高大的黑发少年在背后不安的搓着手,踌躇了一会儿之后朝着他们走来,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不是这样的,哎哎……”

“我们是军人,情深最无用,”乔尔卢卡没有听到克拉尼察在莫德里奇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的这前一句,只听到后一句,“世上的事,总是聚少离多。保重。”

莫德里奇也说了一声保重,看对方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在尼科·克拉尼察的余生中,他都没有再回头了。

 

“他刚跟你说什么?”乔尔卢卡有点生气的问,他只是打包了一下明天的行李而已,就看到他的卢奇安诺和别人聊得十分投缘,而且是个让正常人都会产生危机感的“别人”。

莫德里奇仰头半眯着眼看对方的脸,不满和高兴都在这张脸上展现得如此纯粹。在离长大还有咫尺之遥的十七岁,踮起脚尖就能抵达明天,停留在原地就能彼此拥抱。他感到溺水者的仓皇,害怕沉浸,又害怕分离。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失神,他的韦德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余晖透过指缝,投射下暖黄色。

“他说,最近形势很乱,让我们注意点安全。”

“就这些?”

“就这些。”

乔尔卢卡偏着头一脸半信半疑,没留神人已经走出去好远,“等等我!”

局势很乱这个词实在有些笼统。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数名反对塞尔维亚霸权,并且呼吁克罗地亚从南斯拉夫独立的克罗地亚反对派领袖被捕。盛怒之下的国王亚历山大一世下令克罗地亚军队二十四小时内从塞尔维亚、黑山与波黑境内撤离,否则将武力驱逐。

当兹拉特科·克拉尼察握着电话筒的手颤抖,不甘心却又必须屈服的说出撤字,一百多名军事学校的学员正在去莫斯塔尔的火车上兴奋得难以自持。而尼科·克拉尼察在从萨格勒布到贝尔格莱德的专机上,穿过云端,再看一眼故乡的炊烟。
  

火车一路向北。七月的中欧平原一片流光溢彩风景,犹如出笼的鸟儿般的少年少女们欢歌笑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在他们的认知里,真实的战火还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东西。

他们在深夜时分到达莫斯塔尔,站台上矗立着高大的路灯,映得世界宛如白昼。莫德里奇把行李从座位下拖了出来,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看到列车长和一个身穿军装的人正在交涉什么。不祥的预感突如其来,然后似乎就是一个瞬间的事情,两声枪响在夜空中响起。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克罗地亚人与塞尔维亚人的你死我活,以后类似的情景他还会目睹很多。早有准备的塞尔维亚军人毫无疑问的成了存活下来的一方,扣动扳机晚了一些的克罗地亚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刚才还唧唧咋咋的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难道演习这就开始了?”

这句过后细想起来荒谬至极的话在此刻暂时安抚了被恐慌占据的少年的心。他们并不知道,几小时前克罗地亚军队从莫斯塔尔撤离之后,塞尔维亚军人与波斯尼亚军人立即联手对手无寸铁的克族平民进行了堪称屠杀的清理。而他们,这群未来的克罗地亚军人近乎于自投罗网的到来,被视为是对这场屠杀最后的庆贺。
  

“这不是演习。”在巨大的恐惧中,莫德里奇攥紧了乔尔卢卡的手,又大声重复了一次,“这不是演习!”

突然间便枪声大作。还不确切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已真切感受到死亡威胁的少年们乱成一团,有人尝试着打开焊死的车窗,有人不顾一切的往已被枪口对准的车门冲去,有人试图躲在座位底下,有人茫然失措站在原地。这趟封闭的列车看起来将成为他们的坟墓。

前所未有恐惧有时候会带来前所未有勇气,就是从这一刻起卢卡·莫德里奇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可以毫无畏惧面对死亡的人,“砸车窗!快砸!”

“卢奇安诺,子弹比我们快多了。”乔尔卢卡的眼神里有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深情,砸开窗户又怎样,黑漆漆的枪口马上就会对准他们。

“相信我。”莫德里奇咬了咬下嘴唇,掏出枪瞄准了车窗,虽然里边上的只是演习用的空包弹,也足以在玻璃上打出几个窟窿。然后俩人对视一眼,将行李一上一下砸向了车窗上的裂缝,伴随着玻璃粉碎的声音,车窗上出现了大的裂口,外面的枪声也变得更加清晰尖锐。

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在这一刻他们抱着相同念头却又各怀心思。如果时间可以暂停,他们都会想要和对方认真的告别一次,说没有我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这句话融于了沉默无声的行动中。莫德里奇试图让自己成为盾牌,挡在对方身前抢先跳出窗户,乔尔卢卡却利用体型优势自身后将他严丝密缝的抱在了怀里,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敌人。俩人就用这种奇怪的姿势一起跳了出去,摔到了地上,又迅速滚到了火车下边,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两秒的时间里,是他们在逃生训练课上从来没有取得过的好成绩。

他们匍匐在铁轨上,耳边风声和子弹声呜咽,呼吸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据说在经过生死一线之后人会变得恍惚或极度冷静,乔尔卢卡就是前者,当子弹擦头皮而过,他感觉已经度过了一生。后来当他胸前的奖章写就了一部战士的史诗,可以面不改色的讲述身上的伤疤和弹孔是哪场战役的纪念品,自胸膛涌出的热血也不及年少蒙昧时生死关头的拥抱刻骨铭心。

他的小伙伴则极度冷静。

“刚才有人到车底去了。”刺耳人声伴着扫向车底的刺目电筒光线,离他们越来越近。

莫斯塔尔的火车站傍水而建,铁轨一边是站台,另一边是几十米高的山坡,山坡下是内雷特瓦河。

不假思索的,仍被紧紧抱在怀中的莫德里奇便借着这个姿势把对方拽下了铁轨。

“你好重啊。”莫德里奇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他们便一起滚下了山坡。

剩下的是头顶上零星枪声,塞尔维亚人的骂声,磕着生疼的山坡上的石头,和冰冷的河水。

莫斯塔尔的老桥在远处夜色中注视着这一切。

后来无意中听说,男孩子要从老桥跳进河里,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乔尔卢卡大笑说,我们那一跳,比从桥上跳下去难多了。

 “还在流血呢。”游到对岸已近乎于虚脱,脱掉在河水中泡胀的衣服,莫德里奇才发现对方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刚才跳出火车时被玻璃碎片划伤的,“可惜药都扔了。”

或许经过刚才那番惊险,对于这点小伤他们都已经十分淡然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幸好没划到脸,要不就不好看了。”

说完就抬眼看去,心不由自主乱跳了一下。

他也正看着他,很深的蓝眼睛里写满了后怕和……言语难以描述的情愫。

他的食指抚上了他冰凉的唇,温柔的婆娑。然后有如变戏法一般,食指便被别的东西代替了。

发生得太快,莫德里奇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唇就已经吻上了自己。少年初次的吻紊乱迷离,似乎只是为了表达一种渴求,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后,又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疯狂,却让他如坠梦中,如山洪暴发中寻得一块木筏,便再也不想放手。

这个吻的始作俑者反倒是如梦方醒。他一脸困窘的放开对方,这下可糟糕了,他的卢奇安诺是不是从此不会再理他了?

只是,他马上又感觉到唇上一热,方才那熟悉的气息又回来了。

唇齿交缠,像是说从此不再分开。

原来他们所想,都是一样。

许多人见过乔尔卢卡在战场上英勇豪情,见过他百转柔情的恐怕就只有莫德里奇一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刹那,又像是攸忽之间数十载,他们把满怀天真梦想的青春和殒命的少年伙伴一起埋葬在莫斯塔尔。火车上一百多个鲜活少年,最后侥幸逃生的只有十余人。并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投身于轰轰烈烈以至于发展到丧心病狂的克罗地亚独立运动中。

乔尔卢卡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到莫斯塔尔,十一年后却还是不得不再次来到这里。炮火连天中,老桥依旧屹立,内雷特瓦河依旧平静,莫德里奇已经不在他身旁了。

他遇见了当年幸存的故人之一,却是在对立的阵营里。他们各自站在胜利者与俘虏的两端,除了老了些以外,都模样未改,但都已经从骨子里完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

当他试图劝说对方投降时,对方却冷笑一声,对准自己太阳穴扣动了扳机,“韦德兰·乔尔卢卡,你是克罗地亚人的耻辱。”

 

“把他埋了。”他对手下的士兵说。

 

备注:1、Luciano和Vedro是他们互相的昵称,这个大家都知道啦。

2、“1932年,克罗地亚农民党宣布‘萨格勒布宣言’,呼吁结束塞尔维亚霸权与独裁。南斯拉夫王国执政者于是囚禁多位不同意见者。但是,反对派依然继续反对独裁,克罗地亚人继续要求解决克罗地亚问题。”这一章是基于这段历史的衍生。

3、“1943年2月16日—3月15日,南斯拉夫人民解放军与德、意法西斯占领者及乌斯塔莎分子,在内雷特瓦河畔进行了一场大规模交战。”此即为十一年后。

4、乌斯塔莎是受德国和意大利法西斯党支持的政权,目标是让克罗地亚从南斯拉夫独立,大肆屠杀塞尔维亚人,后来被南斯拉夫游击队摧毁。

5、没有三角!没有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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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体是一只咩,梦想是南极足球冲进世界杯,曼城死忠,罗西基本命,偶尔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