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热窝的木槿

『Corluka/Modric/Corluka』克罗地亚情人 Chapter 3

Chapter 3 在马德里

“这是您要找的档案。”

摆在乔尔卢卡面前的档案袋陈旧苍老,被揭开的封条只剩半截,显然他不是第一个查阅这份档案的人,这让他略感诧异的扬了扬眉。

不过是几页薄薄的纸,他飞快的从档案袋里扯出。封面上的照片泛黄,照片上的人却风华正茂,眉目鲜活而生动。他记得这是他们去西班牙之前拍的。当时每一位国际纵队成员都在心里做好了一去不回准备,因此特意拍照留念。这可能也是那人的唯一一张照片。四目相对,对方好像仍站在他面前冲着他无忧无虑的笑。

匆匆翻到最后,视线渐渐模糊,喉咙哽咽,长满老茧的手指用力压住不堪重负的一页纸,几乎要将那寥寥几行字碾碎。

 

“卢卡·莫德里奇于1938年十月在埃布罗河战役中被子弹击中,其后被安排撤回萨格勒布进行治疗。……因住院期间伤口感染,于……不幸去世。经……葬于中央墓园……号墓地。1942年被……追授‘勇敢者勋章’和‘二级人民功勋章’并发放家属抚恤金。”

 

“您还好吗?”少女关切的问。

他摆摆手,离去的步伐却是从未有过的蹒跚和凌乱。

 

中央墓园坐落在萨格勒布北部的山坡上,占地很大,安葬了成千上万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士,每天都有很多前来凭吊的人。二战烈士阵亡纪念碑正在修建,忙碌的工人们没有闲暇停下来感受来来去去的凭吊者的悲伤。

墓园中小路泥泞。韦德兰·乔尔卢卡在一排墓地的最后找到了他的少年伙伴。长满野草的简陋墓地背对萨瓦河,没有墓碑只有挂着铭牌的十字架,墓前一束白菊早已枯萎。

 

卢卡·莫德里奇中尉

1914-1939

 

他捂着脸跪在地上,从黄昏到夜阑,眼泪迟迟没有掉下。

 

从1929年到1938年,他们陪伴了对方十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这样的时光和这样的伴侣。对一人始终如一的执念,不曾被岁月磨灭掉坚持,即使世界已经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一直安然沉默地存在于他的生命轨迹和故事里。

而现在到以后,他恐怕要一个人走在无边无际孤独中了。

他忽然开始用力刨地上的泥土。

 

基辅的凌晨两点,酒吧就要关门,电话响了起来。

“你好,哪位?”英国腔的男人打了个哈欠拿起了电话。

“找一下尼科·克拉尼察。”

“找你的。”男人把电话塞给旁边的人,挤了挤眼睛准备走开。

旁边的人亲昵的揽了一下他的肩,接过电话,“喂?”

 

“尼科,你听我说,我挖开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查理,是你吗,你在说什么?”

 

尼科·克拉尼察感到意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接到过萨格勒布来的电话了。几个月前他们在莫斯科街头“偶然”重逢,名义上他是去进货的商人,而对方是前去与苏联军方会谈的南斯拉夫军方代表。时隔多年他们都一眼认出了彼此却只能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时他往对方衣兜里塞了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他只是随便试试而已并没有报以希望——对方是即将胜利一方的高级将领,而他是流亡多年的前军官,代表着截然不同的立场,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电话那头的人很激动,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克拉尼察听懂了大部分意思。

卢卡·莫德里奇?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在军事学校的时候人人都说他们是一对,看起来莫非真是。

死了?开什么玩笑,那个家伙跟猫一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挖开?什么?这家伙……把墓挖开了?!

 

“韦德兰·乔尔卢卡,你疯了吗?!”他情不自禁的喊出声来,寥寥几个还没走的客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英国男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给他倒了一杯鸡尾酒,拍拍他的肩,意思是冷静点。

“你说得没错,我疯了,棺材!骨灰盒!什么都没有!”

克拉尼察把那杯酒一饮而尽,掩着嘴咳嗽了两声,“所以,查理,你想做什么?”

“当年那批伤员是你父亲安排回国的……”

“查理,你听我说,我上次和我父亲说话的时候你还没从军事学校毕业。西班牙内战那会儿我往马德里一车一车运军火,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电话两边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直接去问他。”

“等等,你冷静一下。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父亲他只会告诉你卢卡·莫德里奇已经死了,抱歉我们没有通知你。”

那头仍是沉默。

“查理,我失去了祖国和家人,你失去了……伙伴,这就是战争的代价,接受现实吧。”

 

挂掉电话克拉尼察长舒了一口气。

“谁啊?”英国男人笑意盈盈的看他。

他想了一会儿,“一个老朋友。”

“南斯拉夫人?你的老朋友还真多。”

“是克罗地亚人,不是南斯拉夫人,我纠正你很多次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挂上打烊的牌子。

 

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韦德兰·乔尔卢卡问了很多年,直到他跪在写着少年伙伴名字的墓前,手上泥土与血水混在一起,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1938年秋天,西班牙内战局势急转直下,叛军开始进攻防备松懈的加泰罗尼亚,共和国内部投降派渐渐占了上风。来自其他国家的战士组成的国际纵队数月前已被共和国宣布解散,成员陆续撤离回国,仍留有少数人继续战斗。

卢卡·莫德里奇躺在一栋房顶很高的公寓里,这是一所战时的临时医院。埃布罗河战役是整个西班牙内战中最为惨烈的一役,他所在的第四旅七百多名士兵到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人,并且都有不同程度负伤。他曾经以为自己也已经死了。被子弹击中那一瞬间,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时间停止。他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什么,正要努力去听清,一切意识都消失了。等他醒过来时,首先看到的便是这家医院的天花板。后来医生告诉他,子弹偏离了心脏不到两厘米,幸好抢救及时。于是在昏睡了数天之后,他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脉搏依然强韧的跳动。

“令人惊叹的生命力。”他的主治医生说,在病历表上飞快的做着记录。

 

十月的马德里满天繁星,阳台上一株千日红在夜里寂寞的吐蕊绽放,离硝烟不远的地方有种尘封已久的宁静。

莫德里奇仍旧在睡与醒的交替之中,暮秋的寒风从窗户吹进来,他又一次醒来,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看见阳台上有烟头微弱的光。看样子,对方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了。

“韦德罗。”他艰难的喊了一声。

那点微光熄灭了,高大的克罗地亚人走了进来,急躁不安的少年已经长成挺拔如青松的男人。在埃布罗河战役初期,乔尔卢卡的左臂中了一枪,神经损伤导致左胳膊都抬不起,至今仍在缓慢恢复中。幸好受伤的不是惯用的那只手,他还能一直坚持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

乔尔卢卡坐在床沿上,握住对方的一只手在自己长满胡茬满面倦容的脸上婆娑,“有一个好消息。”

“躺下说。”莫德里奇制止了对方,然后往里边挪了一点。

他的伙伴脱了外衣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伸直了疲惫到有些麻木的双腿。病床上陡然增加的重量带给人难以名状的安全感。

“好消息是,南共的人明天来接大伙儿回国。”

“你这么说,那一定还有坏消息。”莫德里奇愉快的伸出手去握紧对方的手,散乱的金发拂过对方的脸。忽然想起一首古老的巴尔干民谣,里头有两句是这样唱的:人生总是交替在光明与黑暗。啊,在黑暗中,即便他们双手相牵,也看不清彼此的容颜。

 “其实也不算坏消息,就是先安排重伤员撤退,其他人先暂时等着。”

乔尔卢卡感觉到握紧自己手的那只手加重了几分力量,甚至听到自己指关节咔咔作响。

“就是说,我走你留?”莫德里奇的语调中,方才的惬意荡然无存。

“是这样,但是我想他们应该很快会来把我们也接走的。”

在乔尔卢卡的心中,莫德里奇是他的搭档和伙伴,是他从小到大最好最好的朋友。甚至,他们之间的情分已是生死之交。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有一天会分开,此刻,他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在很近的地方,离别如此真实的逼近,这让他有一种冲动。但是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就像克制住了要拥抱对方的愿望,故作冷静的展望明天过后。

“这是谁的意思,或者是命令?”莫德里奇伸手寻到对方湿润的唇瓣轻轻抚摸。一股电流流过全身,好撩人。对方整个人都僵硬住,用残存不多理智背过身去。

时钟滴答作响,伴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韦德罗,韦德罗。”他在对方耳边呢喃,冰凉的手爬上对方的脊背。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称呼,能叫得不寻常的这世界上恐怕也就莫德里奇了,除非有另一个他或者她,也有一个深爱的人叫韦德罗。

乔尔卢卡没有回答,实际上是因为在这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强烈的感觉到今天晚上要发生点什么,但是无论怎么看都太不是时候,要么太早要么太晚。

“卢奇安诺,我们连明天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能确定。”于是静默几分钟之后他说。

 

“就是因为无法确定啊。已经有太多我们确定不了的事情摆在面前了,我们能活过明天吗,内战谁会是胜利方,没人知道,十年后的克罗地亚会是什么样,我连想都不敢去想。所以才要把能确定的事情先确定下来。韦德罗,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楼下忽然有汽车轰鸣,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分外刺耳。

乔尔卢卡觉得一阵劲风刮过,携一身秋霜,裹毕生温柔,疯狂热烈扑面而来,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韦德罗,我说的在一起是,我想参与你一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以爱人的身份。”

 

许多以前未说出来的话,渐渐在乔尔卢卡面前展现出一个具体的样子,埋在心底的声音说,我也喜欢你,十几岁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我也想和你一起走到人生末端阅尽悲欢。然而他却选择了一言不发,起身披上衣服。

“韦德罗?”就算这个世界上有其他人所爱之人也叫这个名字,莫德里奇喊出这个名字的方式永远独一无二。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想要的,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需要一点时间。”他低着头掏出一根火柴,划出若隐若现的浮生一梦,却至死不渝。

没有时间了,天快亮了。

“韦德罗,没有那么难,真的没有那么难,问问自己想要什么,我们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不是吗……”莫德里奇想要从背后把他抱住,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痛得嘶哑咧嘴。

他反身将他压住,双手用力揉捏他的脸,“等我们都回到萨格勒布,我会给你你要的答案。”

猛然压下双唇吻了上去,如潮水汹涌。

 

生命一闪即逝,来不及多加思量,鲜活生命就变成了墓铭牌上让人痛悔终生的名字。他在他心头盘踞生根,却经年也未开出花。他想带他去看北欧的第一场雪,地中海的斜塔,纽约的繁华,印度洋的季风环流,却在集中营里度过春秋冬夏,刚呼吸到新鲜空气还未来得及返乡就又匆匆奔向新的战壕。随时间的海浪漂流,翻过一个浪头就不得不去迎接下一个,没有回头路,于是一路奋战,不断的被冲刷洗礼,直到自己也变成一片大海,怀抱中却是永远空空荡荡,那人已变作海天尽头一个模糊背影。

而当时,在告别的夜晚,他恨不得将他揽进怀中,十指紧扣。却是什么也没说,只道他日重逢,便牵手到白头。谁知,一人生于天真的乐观,一人或许死于已经预见到的生命残酷。

 

PS:副标题为《查理寻妻记》,越来越卿卿我我小言,可我就喜欢看他们谈恋爱口亨。到这里他们又该分道扬镳了,然而就算分离他们也在彼此心里呀。

PPS:请相信作者的善意。只是有折腾查理的恶趣味,谁叫他明知道自己清清爽爽好看还老是胡子拉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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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体是一只咩,梦想是南极足球冲进世界杯,曼城死忠,罗西基本命,偶尔码字。